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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敲山

福禄街卢氏的宅子,小巧玲珑,却别有洞天,便是清风城许氏妇人,也觉得是螺蛳壳里做道场,做到了极致,不能再苛求什么。在一座临湖水榭里,刚刚成功将刘家瘊子甲收入囊中的妇人,满面春风得意,慵懒斜靠着围栏,大概是心情实在太好,至于卢正淳那只苍蝇站在水榭台阶上,也觉得不是那么碍眼。

身穿一袭大红袍子的儿子站在长凳上,往小湖里丢鱼饵,近百尾红背鲤鱼拥挤在一起,红浪滚滚,画面颇为壮观。

妇人对卢正淳吩咐道:“你就不用在这边候着待命了,等到此间事了,你便随我们去往清风城,除了让我家夫君收你为入室弟子,也会答应你爷爷那个有些无理的请求,务必保证让你有朝一日能够跻身中五境,要知道这种承诺,才是最值钱的,所以说你爷爷是只老狐狸。”

说到这里,妇人自顾自嫣然而笑,“要我看啊,如果你爷爷是卢氏掌舵人,卢氏王朝未必会这么快崩塌。哪怕是眼高于顶的大骊藩王宋长镜,也坦言能够在一年内就立下灭国之功,功劳簿上有你们卢氏皇室一半。当然了,你们这支小镇卢氏,运气不太好,跟主支卢氏,一荣未必俱荣,一损倒真是俱损,所以这次我们清风城给你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要错过了,要好好把握住。”

卢正淳弯腰极低,双手作揖高过头顶,感激涕零道:“卢正淳绝不敢忘记许夫人大恩大德,日后到了那座名动天下的清风城,必当为许夫人做牛做马,并且卢正淳发誓,此生只忠心于夫人一人!”

清风城许氏笑意妩媚,眯起眼眸,柔声道:“这种掏心窝子的话啊,可别让我夫君、也就是你未来的师父听到,或者到时候你也可以在他面前重复一遍?”

兴许是在泥瓶巷给刘羡阳下跪后,卢正淳对于此事已经不再心怀芥蒂,听到妇人的诛心言论后,立即跪下,整个人匍匐在水榭外的台阶顶部,颤声道:“卢正淳绝不敢忘本!”

妇人笑了笑,随意挥挥手,开始赶人,“行了,起来吧,以后到了清风城,修行一事最耗光阴,路遥知马力,你是不是忘本,自然水落石出。”

卢正淳后退着离开水榭,下了台阶才缓缓转身,这位曾经在小镇呼风唤雨的天字号纨绔,在妇人跟前,好像腰杆就从来没有直起过。

小镇之外的卢氏,作为一座大王朝的掌国之姓,在被大骊边军重创之后,可谓大伤元气,一蹶不振,短期之内很难东山再起,从上到下,卢氏嫡系和旁支以及远房,只得夹着尾巴做人。

否则,以清风城的家底和声望,绝对不敢如此在小镇卢氏宅子,做起鸠占鹊巢的勾当,还敢居高临下,对卢氏子弟呼来喝去。否则就算换成正阳山的那对主仆,其实都很勉强。

如今卢氏龙游浅滩,时局艰辛,实在是不得不低三下气。

红袍男童嗤笑道:“真是个天生奴才命的狗腿子,娘亲你收下这种废物做什么?不会真要让我爹收他做徒弟吧,而且还答应他一个中五境?中五境什么时候如此廉价不值钱了?”

妇人微笑道:“卢正淳虽然面目可憎,但并非没有可取之处,此人资质一般,本来成为外门弟子就属万幸,不过说到底,这个年轻人只是那笔大买卖之下的小添头而已,掀不起半点风浪。至于表面上看,娘亲许诺给小镇卢氏这么多,答应卢氏皇室那些逃难的皇亲国戚和金枝玉叶,可以在清风城避难并且扎根,清风城会以礼相待,奉为座上宾。甚至在城内专门划分出一大块区域,作为卢氏的私人地盘,期限为一百年。 ”

孩子丢完鱼饵,突然跑出水榭,捡了一大把石子回来,然后趴在栏杆上,朝着那些鲤鱼使劲丢掷石子,玩得不亦乐乎,转头说道:“娘亲,咱们来小镇寻觅瘊子甲,是不是就是一个掩人耳目的由头,是咱们清风城许氏借此机会掌控卢氏的障眼法? 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卢氏那拨浩浩荡荡的丧家犬,听说人数仅皇室成员就有三千多人,加上内宦奴婢附庸和不愿依附大骊宋氏的亡国遗老,对于我们清风城的人气增长,帮助很大。” 如此说来,这里才是落魄卢氏如今真正的消息运转枢纽?

妇人欣慰笑道:“能够想到这一层,说明我的儿子很聪明,但是呢,还是错了。”

男孩皱眉,等着答案。

妇人眨了眨眼睛,“那具瘊子甲,内有玄机,简单而言,就是不比那部剑经差。”

男孩狠狠丢出一颗石头,砸在一尾鲤鱼背脊上,鲜血四溅,可怜鲤鱼疯狂拍打水面。

孩子眼神炙热,“我爹最擅长攻伐之道,杀力之大,不比那大骊宋长镜逊阴太多,只可惜一直受困于先天身体孱弱,最怕对手与他以伤换伤的无赖打法,这才无法扬名,还沦为笑柄,就连清风城的自家人也敢在背地里取笑我们,娘亲,是不是我爹得了这具宝甲之后,就能够攻防皆备,可以与那宋长镜一较高低?”

妇人仍是摇头。

红袍男孩重重一拍栏杆,怒阴道:“你不要跟我卖关子!”

龇牙咧嘴,择人而噬,就像一头的虎豹幼崽。

妇人从来没觉得儿子在自己面前大呼小叫,有何不妥,毕竟自己儿子一出生,就得到过一位高人评价极高的谶语,“虎狼之相,人主资质”。

妇人耐心解释道:“你爹得到宝甲后,一旦参悟成功,能够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要什么防御,一力降十会,一鼓作气碾压敌人便是。”

男孩哈哈大笑,快意至极,“杀杀杀,到时候让我爹就从咱们清风城内部杀起!自己人做的恶心事,才最恶心!”

男孩笑过之后,很快冷静下来,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娘亲你这么戏耍正阳山,真是耍猴了,就不怕那头蠢猿万一回过神,离开小镇后就对我们大打出手?还有一件事,我始终没想明白,那个姓刘的,既然早早有了买瓷人,本身就根骨极好,加上有宝甲有剑经,这样的香饽饽,简直是少之又少,就连我也不得不承认,对他需要刮目相看,那么买瓷人为何迟迟不愿露面,使得娘亲你能够浑水摸鱼,还让那正阳山老猿帮咱们解决掉了烂摊子,他一拳打死刘羡阳后,什么都清净了,天大麻烦由正阳山来兜着,至于我们清风城,便有了极大的回旋余地。”

妇人胸有成竹道:“正阳山那头千岁高龄的搬山老猿,脑子不算好用,但还不至于蠢笨到被娘亲任意当猴耍的地步,其实他早已猜出娘亲借刀杀人的手段了,为何老猿愿意捏着鼻子,自己跳入陷阱,其中原因比较复杂,既有正阳山不怕惹祸上身的自负,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史内幕,你暂时不用管这些。”

妇人陷入沉思,再次捋了捋思路,试图查漏补缺,以免后患无穷。

少年刘羡阳的买瓷人,曾是鼎力支持卢家王朝的一股势力,王朝覆灭后,赔了一个底朝天,血本无归,在这之前,确实是山下世俗王朝一等一的门阀,否则也不至于在确认刘羡阳的剑胚资质后,仍然能够耗费重金将刘羡阳留在小镇,买下了之后的九年时间。

正阳山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知晓此事后,便去找到那个破落户,试图购买刘羡阳的本命瓷,正阳山一位老祖,当面就给出了一个天价。但是那户人家吃错药了一般,死活不愿松口,只说是已经转手卖给其他人了,至于是谁,什么来历,更是守口如瓶。

之后迷惑不解的正阳山,便听到风声,说是正阳山的死敌,风雷园抢先抓住机会,趁火打劫,得了先机。那户人家自然不敢当着正阳山剑仙的面,说自己已经把东西卖给了你们正阳山的仇敌风雷园。

至于刘家祖传瘊子甲和剑经一事,以及风雷院接手刘羡阳本命瓷的消息,到底是谁泄露给正阳山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正是清风城许氏,不过当然是躲在幕后的那种。

她更是主要谋划之人,这趟亲自赶赴小镇,花费巨大代价,她自然要保证这笔买卖,最少能够回本,否则她这一支在清风城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岌岌可危,更别奢望独力执掌清风城。

事实上小镇这边,卧虎藏龙,不容小觑,不提日薄西山的卢氏,其余三大姓氏,在东宝瓶洲版图上,谁不是雄踞一方,如日中天?

其实四姓十族,真正的底蕴,不是说盘踞着多少条术法通天的地头蛇,这些家主、老祖宗,其实已经注定离不开,老话说树挪死人挪死,可惜他们早已与桃叶巷的桃树、小镇中心的老槐差不多,属于挪了就死,更无来生一说,所以空有一身大神通,无法施展。

这些家族的底蕴,在于他们能够掌握多少口龙窑,管辖多少门户,因为这将直接决定每年为外边提供多少只本命瓷,一旦出现修行的好胚子,押中宝的买瓷人,只要不是手头太拮据,多半还会额外包一个“大红包”,除此之外,也等于双方结下一份香火情,比起点头之交,当然要分量更重。

妇人突然对自己儿子感慨道:“千万不要小觑任何人,哪怕是卢正淳这种弯腰做狗的小人物。你以为来了小镇,就能够轻而易举将那些机缘、宝物拿到手吗?不是这样的,老龙城的苻南华,几乎道心崩碎,云霞山的蔡金简更是人间蒸发,生死不知。还有一名资质不俗的后辈,在廊桥那边看似福至心灵,便作水观,给人坏了心境,无异于在心湖底部,被人硬生生砸出一个大坑,使得湖水下降。这类事情,不会到此为止,反而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多,所以说,修行路上,无一个逍遥人。”

孩子想了想,“小心驶得万年船,娘亲,我会注意的。”

妇人点头道:“如此最好。”

孩子丢掷出最后一颗石子,问道:“那个齐静春到底怎么回事?”

妇人罕见动怒,厉阴训斥道:“放肆!尊称齐先生!”

孩子一愣,仍是乖乖改口道:“齐先生是不是有了麻烦?”

妇人犹豫片刻,缓缓说道:“齐先生的恩师,曾经不但陪祭于那座文庙,而且还是在儒教教主的左手第二位。”

孩子目瞪口呆。

这意味着齐静春的恩师,是儒家,或者准确说是儒教漫长历史上的第四人?

这种超乎想象的存在,要是有谁夸下海口,说这类圣人一怒之下,能够一脚将东宝瓶洲最大的山岳彻底踩碎,孩子不敢说自己全信,但也肯定会半信半疑。

妇人心有戚戚然,低声道:“只是那位圣人中的圣人,如今地位却比这座小镇的那些破败神像……也不如了。”

孩子咽了咽口水,随口问道:“刘羡阳那个朋友如何处置?”

妇人想了想,“你是说泥瓶巷那个姓陈的孤儿?”

孩子点点头。

妇人笑道:“你不也一见面就称呼为蝼蚁吗?让他们自生自灭便是。”

陈平安挑着水桶来到铁锁井的时候,中间经过杏花巷的几家早点铺子,肚子也不打声招呼就饿了起来,只是囊中羞涩,少年只能硬着头皮排队挑水,他前面还有三户人家,轮到他的时候,稚圭突然拎着只小水桶横插一脚,后边的人立马不乐意了。

虽不至于骂骂咧咧,可话也说得不好听,尤其有个佝偻老妪,人称马婆婆,两个儿子都很出息,各自拥有一座龙窑,虽然极小,在三十几口龙窑里头垫底,可在杏花巷这边自然算是顶天高的富贵门庭了,但是不知为何,老妪和两个儿媳妇的关系都处不好,儿子儿媳早已搬到桃叶巷那边去,老妪就一直独居在杏花巷的祖宅,在陈平安刘阳羡这一辈人眼中,马婆婆一直是很可怕的长辈,骂人极狠,尤为小气吝啬,大冬天院门外的积雪,她都恨不得往自己家里搂,若是有孩子打雪仗用了她家门口的雪,或是拔掉她家屋檐下的冰锥子,她能拎着扫帚追着打骂几条街也不累。

以前小镇西边这些座巷子,应该就只有顾粲他娘亲,能够压得住马婆婆的气焰。如今顾寡妇据说跟着她那死鬼男人的远房亲戚,投奔了夫家的家乡,这些年原本已经稍稍慈眉善目一些的马婆婆,立即就生龙活虎、重返江湖了,逮着谁都瞧不顺眼,这不宋集薪的婢女来这么一出,马婆婆立即就开始阴阳怪气说话,嗓门不大,皮笑肉不笑,故意跟身边妇人拉家常,说有些姑娘家家的,总算可以开脸绞面啦,反正走起路来双腿都没法子并拢了,这是大喜事,终于不用小姐身子丫鬟命,可以光明正大被人喊夫人喽。

陈平安听得头皮发麻,又不好把有错在先的稚圭赶走,毕竟这么多年的邻居了。帮刘羡阳两桶水装满后,赶紧给她也拎上来一桶水,想着早点离开这个七嘴八舌的婆娘堆。马婆婆见宋家那小贱婢竟然假装听不到,一时间更加恼火。

高手过招便是如此,最怕对方根本不接招,空有一身好武艺,便无处落脚。

老妪以往跟顾寡妇那个骚狐狸吵架,输归输,老妪每次事后觉得功力见长,下次吵架肯定能找回场子,哪像这个泥瓶巷的小浪蹄子,次次故意闷不吭声,但是每次少女离开时候的眼神,又透着股让老妪极其不舒服的意味,真是让老妪恨得牙痒痒,很想上前就抓她个满脸花,省得附近几条巷子的少年和青壮汉子,人人恨不得把魂都挂在那不要脸婢女的腰肢上。

尤其是他那个孙子,虽然在外人眼中一直是个傻子,可最近就连她这个奶奶,也觉得这孩子真真正正是失心疯了,一天到晚都说些胡话,总说以后要把这个泥瓶巷的婢女,娶回家当媳妇,然后要把这老天一拳打出个窟窿来。

见可恨至极的少女没反应,马婆婆就把主意打到贫寒少年身上,啧啧道:“没出息的贱泥胚,害死了爹娘也有脸活在世上,知道自己注定没本事娶媳妇,就舔着脸勾搭别人家的婢女,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狗男女,干脆在一起好了,反正泥瓶巷就是住垃圾贱种的地儿,以后生出来的孩子,说不得真能在泥瓶巷称王称霸呢。”

陈平安想了想,弯腰刚要放下肩上的担子。

婢女稚圭已经早早放下水桶,大步走向那个有恃无恐的老妪,少女二话不说就是一巴掌,打得马婆婆整个人原地转了一圈,晕晕乎乎,给旁边妇人们搀扶住才没跌倒。稚圭不等老妪回过神,又是上前一步,劈头盖脸就是一耳光摔下去,少女骂道:“老不死的东西,忍你很久了!”

老妪晃了晃脑袋,气得七窍生烟,正要还手,不知是不是错觉,身边两位妇人的搀扶,太过尽心尽力,让她一时间无法挣脱开,结果惨遭第三次羞辱,那婢女丫鬟第三次出手,弯曲手指在老妪额头往死里一敲,“以后再敢骂人,就把你这个长舌妇的舌头拔出来,你骂一个字,我就用针刺你一次!”

老妪吓得不轻,竟然忘了还嘴,更别提还手。

少女转身快步离去,发现邻居少年已经帮她提着水桶,笑了笑,跟他一起返回泥瓶巷。

不等陈平安说话,少女就把话说死了,“别谢我啊,我骂人跟你没关系。”

陈平安无言以对。

两手空空的少女,自己在那边嘀嘀咕咕,反正没想过要从草鞋少年手里拿回水桶。

铁锁井轱辘车旁边,老妪坐在地上干嚎,“挨千刀的小贱婢,要遭天谴啊……我的命好苦啊,老天爷不长眼,怎么不劈个雷下来,砸死这个小浪蹄子啊……”

少女脚步轻快,双手一下一下向天空撑起,很古怪的手势。

好在陈平安跟她做了这么多年邻居,并不觉得奇怪。

两人经过早点铺子的时候,陈平安看到一个熟悉背影,她个子不高,身穿青色衣裳,正在买刚出炉的肉包子,热气腾腾,香味飘荡整条街。

陈平安

今天的清晨,不知何时已是云层低垂的景象,格外厚实,像一条富人家的大被褥,铺在那边晒太阳。

轰隆隆,小镇头顶雷声大震。

铁锁井那边的马婆婆麻溜站起身,匆匆忙忙跑回家去了,小水桶摇摇晃晃,一路洒出井水,估计到家后,不会剩下半桶水。

约莫是老妪心知肚明,老天爷若是真了开眼,第一个雷劈下来,多半就要落在她头上。

陈平安听到雷声后,抬起头望去,有些疑惑,不像是下雨的迹象。

少女笑眯眯道:“我家少爷说他在书上看到过,传闻每逢初春,就会有天庭正神身披金甲,擂鼓于云霄,辞旧迎新,震慑万邪,以报新春。”

陈平安点头道:“你家少爷读书确实多。”

少女叹了口气,“我家少爷什么都好,就是懒散了些,再就是喜欢骂老天爷,我觉得这样不好。”

陈平安没有背后说人是非的习惯,对此没有说什么。隔壁宋集薪有个坚持很多年的怪脾气,就是骂老天爷,跟马婆婆是一个路数,骂贼老天不开眼之类的。不过读书人也有读书人的讲究,风雪夜,雷雨天,天边挂满彩霞的时候,这是宋集薪的三不骂,说他是要趁着老天爷打盹的时候,骂他一骂,老天爷听不到,便不会生气,而他宋集薪也能解气舒坦,一举两得。

见陈平安不搭话,稚圭就看似漫不经心说道:“你昨晚没回家,去刘羡阳那边啦?”

陈平安点头道:“家里有客人,不方便。”

她冷不丁问道:“对了,齐先生是不是跟你见过面,还说了什么啊?”

陈平安反问道:“为啥这么问?”

她天真无邪笑道:“随便问问,因为今天我出门打水的时候,刚好碰到齐先生说是清晨散步,还问我你在不在家呢,我便如实回答了。”

陈平安笑道:“之前无意间遇上了齐先生,先生就跟我说了几句家常话,大致意思是当年我应该和刘羡阳,一起去学塾读书的。我只能说家里穷,没法子的事情,要不然我也愿意读书。”

稚圭疑惑道:“这样吗?”

陈平安望向她的那双眼眸,笑问道:“要不然你以为?”

她一笑置之。

两人在街角分开,稚圭接过水桶去往泥瓶巷,陈平安返回刘羡阳家,在这之后,还要去城东门那边取家书信笺,一封一文钱,要是早早拥有这份生意,就凭陈平安跑遍方圆百里山头的脚力,估计媳妇本都已经攒够了。

泥瓶巷口子上,稚圭看到自己少爷站在那边,打着哈欠。

她快步走去,好奇道:“公子,你怎么出来了?”

宋集薪缓缓伸展身体,懒洋洋道:“待着也无聊。”

她小声问道:“公子,新任督造官什么时候回小镇啊?那之后咱们是不是就能去京城啦?”

宋集薪想了想,“也就一旬之内的事情吧。”

稚圭犹犹豫豫,手里的小水桶也跟着晃晃荡荡。

宋集薪笑问道:“咋了,有心事?”

她怯生生道:“公子,那本地方县志能借给我瞅瞅不?就一两个晚上,我好认字,省得到了那啥京城,给人瞧不起,到时候连累公子给人看笑话。”

宋集薪哑然失笑,略作思量后,“这有啥不好意思开口的,不过记得翻书之前,洗干净手,别在书页上沾上污垢,再就是小心蜡烛油滴上去,其它也没什么需要注意的,一本‘到此为止’的破书而已。”

稚圭灿烂笑道:“奴婢谢过公子!”

宋集薪乐了,开怀大笑道:“来来来,公子帮你提水。”

稚圭躲闪了一下,正色道:“公子!不是说好了君子远庖厨吗?这些杂事,公子哪里能沾碰,传出去的话,我可是会被街坊邻居戳脊梁骨的!”

宋集薪气笑道:“规矩、道理、礼法这些东西,糊弄吓唬别人可以,公子我……”

说到这里,这位生长于陋巷的读书种子,不再说下去了。

她好奇道:“公子是什么?”

宋集薪恢复玩世不恭的笑容,伸手指了指自己,“公子我啊,其实也就是个庄稼汉,把一块田地给一垄垄,一行行,划分出来,然后让人撒种,引水灌溉啊,我就坐等收成,年复一年,就这样!”

她迷迷糊糊。

宋集薪哈哈大笑。

少年突然收敛笑意,一本正经道:“稚圭啊,姓陈的是不是帮你提了一路的水桶?”

婢女点点头,眼神无辜。

少年语重心长道:“有一位圣贤曾经说过,愿意把陌生人的些许善意,视为珍稀的瑰宝,却把身边亲近人的全部付出,当做天经地义的事情,对其视而不见,这是不对的。”

婢女更加懵懂疑惑,“啊?”

少年揉了揉下巴,自言自语道:“竟然没有听出我的言下之意,让少爷我怎么接话才好?难道到了京城,要换一个更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的漂亮水灵小丫鬟?”

婢女忍不住笑出声,根本不把自家少爷的威胁放在心上,揭穿真相道:“少爷其实是想等我问,谁是这位大学问的圣贤吧?少爷,我知道啦,是你嘛!”

宋集薪爽朗大笑,“知我者,稚圭也!”

————

学塾书屋内,中年儒士正襟危坐,他眼前棋盘上的所有黑白棋子,皆在春雷声中,化作齑粉。

小镇少年孩子们在小溪抓石板鱼,有一种法子,是手持铁锤重击溪中石块,就会有躲在石底的鱼被震晕,浮出水面。

与书上所谓的敲山震虎,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若是要警告一方圣人,莫要逆天行事,悖理大道。

那么天地间与之身份匹配的重器,大概就只有威势浩荡的天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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