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言念陈平安
陈平安闭眼行走石桥,身形微微摇晃,桥下流水,双袖行云,仙气十足。
魏羡对裴钱的点评深以为然,出口称赞道:“龙骧虎步,岳峙渊渟……”
指点江山才说到一半,魏羡就闭上了嘴巴。
卢白象微笑道:“天有不测风云,有些小意外,无伤大雅。”
原来石拱桥是有阶梯的,不知为何,陈平安忘了这茬,竟是直接一脚踏空,连人带竹箱滚落在地。
裴钱一巴掌拍在额头上,亲爹唉,你咋这么不经夸呢。
隋右边撇过头,嘴角有些笑意。
陈平安一个蹦跳起身,睁眼后拍了拍衣袖,旁若无人,大步前行。
法袍金醴上有金光一闪而逝,那幅金色团龙的所衔之珠,其中蕴含灵气,愈发凝聚。
若非有这件海外仙人的本命遗物傍身,陈平安这会儿可就不是摔个跟头这么简单了,一是体魄如同“开关迎敌”,任由天地灵气如海水倒灌窍穴,有大苦头要吃。二是极有可能以鲸吞之势,汲取清境山的天地灵气,到时候肯定要惹来一番异象,横生枝节,指不定就又是一场风波。
金醴法袍就是一座湖泊,起到了蓄水的作用。
只是终归治标不治本,炼化五行之物,真正搭建起完整的长生桥,在自身气府开辟出五座类似湖泊,已经是当务之急。
当下这座长生桥,成也未成,妙不可言。
陈平安莫名觉得,直到这一刻,自己才真正被这座天地接纳怪哉。
画卷四人眼睛都毒,起先觉得有些滑稽可笑,毕竟陈平安在他们印象中,时刻端正,处处规矩,难得有这么狼狈的一幕,只是略微打量过后,就各自察觉到了蛛丝马迹,只是无人道破。
青虎宫三千级丹梯顶部,虽然有云雾缭绕,可并肩而立的姜尚真和陆雍,这两位都是大修士,比起纯粹武夫的画卷四人,自然看得更多一些。
陆雍惊艳道:“好一件龙衮法袍,委实深不可测,说不定就是传说中的‘小福地’品相了,小仙师身穿此袍,恐怕比身披最高等的兵家甲丸,还要法宝不侵、飞剑不入。”
陆雍误认为陈平安是位兵家修士。
姜尚真微笑道:“陆宫主好眼光。”
陆雍惶恐道:“前辈谬赞了。”
姜尚真转过头,“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年纪比还大,喊我前辈作甚”
陆雍哑然。
这姜氏家主作为整座云窟福地的太上皇,真是帝王心性,难以揣测,自己伴君如伴虎啊。
姜尚真又笑道:“这会儿,你若是说一句修行路上达者为先,就很机敏过人了。”
陆雍不知道姜尚真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得苦笑道:“前辈高见,陆雍资质鲁钝,不然这辈子也不会只能跟丹砂草木为伍。”
姜尚真问道:“我这两百年,需要亲手打理福地事务,忙得焦头烂额,出门不多,比睁眼瞎还不如,陆宫主坐镇这天阙峰仙家渡口,迎来送往,你可听说桐叶洲之外,尤其是最近百年,浩然天下出了哪些最出名的年轻剑仙”
陆雍想了想,试探性说道:“剑气长城的那位”
姜尚真气笑道:“陆雍你是真当我傻啊我会没听说过他!”
陆雍忐忑不安,赶紧亡羊补牢,掰手指开始计算别洲有哪些名动天下的剑仙,给姜尚真说了一大串上如雷贯耳的五境剑修,都是最近百年风头最盛的著名剑仙,关键是年纪都不算大,八人之多,中土神洲有四个,北俱芦洲有三个,小小的宝瓶洲竟是也出了一个,前几年刚刚跻身玉璞境的剑仙魏晋,相较前边七个,风雪庙神仙台的魏晋,境界暂时不高,但是未来成就极其清晰,所以连桐叶洲这边都有所耳闻,甚至像青虎宫陆雍这样的元婴老修士,因为魏晋的关系,才得以头回听说那个宝瓶洲兵家祖庭之一的风雪庙。
一个个名字和大致事迹听在耳中,姜尚真始终摇头,只说不对,差太远了。
陆雍也没辙。
练气士中剑修本就稀少,剑仙更是少之又少,能够以元婴境无视一座大门槛的差距,斩杀玉璞境,世间唯有剑修。
关于最近百年中锋芒毕露的“年轻”剑仙,一心炼丹的陆雍真就只听说这么多了。
姜尚真不再为难陆雍,他自己内心也颇为无奈,一甲子光阴耗在了藕花福地,之前两甲子,一甲子去了趟云窟福地,平定了一场千年难遇的大乱,受了不轻的伤势,之后一甲子闭关修养,对于天下大势实在是无暇顾及,差不多两百年,山下凡夫俗子都死了多少回了,可对姜尚真这些山顶修道之人而言,尤其是还有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其实对于光阴流逝,感触不深,一步跨得出,站得稳,就可以多出数百年甚至是千年寿命。
山下的人间是非恩怨,实在不值一提,长生之下,道非道也。
姜尚真视线微微低敛,身后这座青虎宫号称供奉着所有道家神仙,而眼前脚下这条登天阶梯,三千级,便是寓意“大道三千”。
听上去道路还挺多,可有几人走得到真正的最高处。
大道大道,可不是说这条路有多宽啊,越往上走,脚下道路越窄,甚至会是座独木桥。
只不过姜尚真有自知之明,自己所修之道,所走之路,再高,也不会高成一条独木桥,不至于需要他去与前边的飞升境厮杀争道,也不会有后人需要挤掉他才能继续前行的情况。
关于那名海上剑修,估计还得返回玉圭宗,跟老宗主讨教才行。他老人家别的本事不说,小道消息那是比谁都灵通,老宗主那种恨不得连新进女弟子的穿什么颜色肚兜、都想问出答案的习惯,山头之间供奉们泼妇骂街一般的吵架,都要去贴墙根偷听,真是……顶好的。世上有几个仙人境的山巅修士,会躲在府邸内,每天看过了小门派各色仙子们,通过各自山门镜花水月的神通,花枝招展,搔首弄姿,展露所谓的“才情”,就会有个老头往那些门派匿名寄出大把大把的小暑钱,甚至是偷偷溜出宗门,亲自给她们送机缘送法宝的
玉圭宗每年靠着云窟福地的抽成,富得流油,老头子你身为一宗之主,他娘的还有脸皮跟我姜尚真喊兜里没钱心里好慌
还一脸豪气地跟我说寻见了一位同道中人,是那宝瓶洲一个名叫无敌神拳帮的老帮主还要找个机会去拜会一下还十分惋惜真武山的那谁苏稼仙子夭折了
姜尚真有些时候真搞不懂,老宗主到底是怎么修成的仙人境。
几乎从不与他姜尚真谈论大道的老宗主,在他剥离谪仙人周肥身份重返宗门后,老头子竟然语重心长地攀扯了半天,说不该如此对待世间女子,藕花福地那座春潮宫的女子,可怜啊。姜尚真挨了半天训后,老家伙就让他去西海截杀大妖,一件装装样子的宗门重器都没给,估计是真生气了。
反倒是那个被姜尚真带出福地的鸦儿,一到宗门,就被赏赐了件老头子自己私藏的法宝,当然是假借姜尚真的名义。
一行六人,走在青虎宫三千级阶梯上,陈平安有些奇怪,一路没有遇到任何人。
抬头望去,云雾遮蔽视线,看不到那座青虎宫。
裴钱扯了扯陈平安的袖子,轻声道:“上边站着两个人,好像正等着咱们呢。”
陈平安心一沉。
难道是大泉王朝那边有谁还不肯收手
就在此时,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了,那两人走下了台阶,从云海中缓缓走出。
一位玉树临风的年轻人,一位是仙风道骨的老神仙,只是老者明显慢了一个身位,像是扈从。
陈平安脚步依旧不急不缓,袖中就连那张青色材质的镇剑符都捻在双指间。
遥遥望去,上边两人看似步子也慢,实则极快,转瞬间就站在了距离陈平安一行人七八台阶的上方。
裴钱觉得那个年轻人有些眼熟,躲在了陈平安身后。
姜尚真开门见山道:“陈平安,藕花福地一别,又见面了,看来我们缘分不浅。”
陈平安问道:“春潮宫周肥玉圭宗姜尚真”
姜尚真笑眯眯道:“是也。”
这位站在桐叶洲山顶的大修士,转头对陆雍笑道:“这才叫真正的好眼光。”
陆雍无言以对。
陈平安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姜尚真收敛笑意,神色认真道:“陈平安,你跟周仕和鸦儿的恩怨,我不管了。无论你信不信,我在藕花福地的城头上,就想过是不是离开藕花福地后,找到你,请你去我姜氏当个供奉,云窟福地的许多机缘,只要你有本事,任你撷取,我姜尚真乐见其成。只是后边你执意要杀陆舫和周仕,我确实动了杀机,想要回到桐叶洲,做点什么。只是请了阴阳家修士帮忙,仍是如何都找不到你,后来又有件事要做,便耽搁了。”
陈平安叹了口气,“不还是被你找到了”
姜尚真心中微微讶异。
离开藕花福地这才多久,为何感觉是两个陈平安了。
不在修行,而在心境。
别小看藕花福地登顶为第一人的武夫。
武道境界是不高,可那是被某位道人的“大道”压在肩上了。
丁婴所做一切,不过是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撂挑子”。
“周肥”和陆舫不也没能做到天下第一人志不在武道磨砺、而在破心魔关是一个原因,其实何尝还是“苦求不得”。
至于陈平安身后那四人,应该就是福地传说中那些历史人物了,负剑女子应该那位陆舫经常提起的女子剑仙隋右边,其余三人,大致猜得出身份,只是暂时无法对号入座。佩刀的高大男子,是传说中那个年轻时英俊无双的武疯子朱敛精悍矮小的汉子,是魔教开山鼻祖卢白象那个笑眯眯的佝偻老人,是南苑国开国皇帝魏羡
陈平安能够拥有这四位扈从,姜尚真有些惊艳和羡慕,只是还不至于太过嫉妒。
纯粹武夫,最需要时间打熬境界,脚踏实地,滴水穿石,比练气士不讲究天赋和福缘太多。
陆雍心中叫苦不迭。
听姜尚真的口气,还真是结下大仇的死对头,那个小仙师修为似乎不高,那就肯定是背景太硬,以至于姜氏家主此刻露面了,都不敢随手打杀难道是桐叶宗那个老变态的嫡系子孙
姜尚真开心笑道:“陈平安,你没有一见面就摆出与我拼命的架势,我就放心了。我们一边登山一边闲聊”
陈平安简明扼要道:“好。”
最后陈平安和姜尚真并肩而行。
陆雍随后跟上,裴钱悄悄走在与这位元婴地仙一级台阶上,只是隔着好几步远,偷偷打量着这个山上的老神仙。
只要陆雍一有转头的迹象,黑炭小女孩就立即跟着扭头望向远处风景,手中行山杖咄咄咄敲在台阶上。
陆雍大感讶异,这小闺女越看越觉得灵性啊。
虽然这位青虎宫宫主打架的本事稀拉无比,可到底是元婴修为,一棵修道苗子好不好,大致能走到什么高度,还是能看出个一二三。
姜尚真先问过了四名扈从的身份,陈平安没有掩饰,姜尚真得知真相后,就没一个猜对的,一拍额头,自嘲道:“我的眼光跟陆雍有的一拼。”
气氛仿佛并不凝重,不似仇寇相见分外眼红,如老友重逢,或是谈笑泯恩仇
可事实如何,就只有姜尚真和陈平安自己心里有数了。
姜尚真问道:“此次北行,可还顺利”
陈平安摇头道:“磕磕碰碰,跟大泉王朝两位皇子都起了不小的冲突。”
“哦”
姜尚真转头问道:“陆宫主,大泉皇帝叫什么”
陆雍赶紧答复:“刘臻。”
姜尚真望向陈平安,“我把他们老子拎过来,要他给你道个歉去趟蜃景城很快的,要不要多久,说不定你在青虎宫吃顿斋饭的功夫,刘臻就站在你跟前了。不过大泉王朝是大伏书院管着的,书院山主很有来头,出自中土神洲的一座圣人府邸,有个当学宫大祭酒的兄长,你到时候别打死刘臻就行,不然我不好擦屁股。对那皇帝老儿饱以一顿老拳什么的,当然没关系。”
陈平安道:“你真不用这样做,你能不能给我透个底,这次找我是为了什么把我拦在天阙峰渡口,然后抓去玉圭宗”
姜尚真爽朗大笑,抹了把嘴,自顾自乐呵起来,“屁颠屁颠赶来的路上,我倒是想过这么做。找你找得辛苦,说没有半点怨气,那是自欺欺人。其实玉圭宗是有弟子在蜃景城那边修行的,不然我还真没办法在青羊宫守株待兔。与你直说了便是,我在蜃景城待了一天,详细了解了你的所作所为后,还去见了次那个姓姚的新任吏部尚书,也就只是远远看了眼,就要蜃景城那名弟子以后帮着照拂姚氏,然后我自个儿直奔青虎宫,就为了见你一面。”
陈平安停下脚步。
姜尚真依旧拾阶而上,淡然道:“到了上边,自会与你挑明一切。”
陈平安跟上姜尚真,一起步入那座围绕天阙峰的云海,这段路程白雾茫茫,只是豁然开朗,见到了一座雄伟宫观,原来是登顶天阙峰了。
在先前众人走入云海时,陆雍想着正儿八经看几眼那丫头,不曾想转头后,仍是给裴钱扭头躲掉。
陆雍愈发惊奇。
这层绕峰流转的云海,可不普通,正是青虎宫的护山大阵,凡夫俗子深陷其中,就要名副其实的如坠云雾,视野所及,空无一物。
陈平安站定,正了正衣襟,扶了扶头顶那枚白玉簪子。
姜尚真依旧潇洒前行,走出去数步,见陈平安仍然站在原地,转头望去,发现这个打死丁婴的年轻人,神色十分奇怪。
等到陆雍裴钱以及魏羡四人都走到了山顶,陈平安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裴钱顺着陈平安的视线望去,发现宫观那边,人头攒动,似乎都在好奇是何方神圣,能够让宫主和那位玉圭宗大人物亲自迎接。
青虎宫那边的观望之人,多是年轻不大的练气士,多是少年少女,还有不少跟裴钱差不多大的孩子。
裴钱小声问道:“咋了”
陈平安回过神后,一只手轻轻按住裴钱的脑袋,微笑道:“最早的时候,我跟他们一模一样,站在大门口,看着别人。”
陈平安继续前行,跟随姜尚真直接去往蛟龙布雨石壁那个方向的仙家渡口。
陆雍看了眼青虎宫那边的子弟,一个个惹人笑话,一挥袖,沉声道:“都回去修行!成何体统,不像话!”
经过那堵变幻莫测、蛟龙隐于云雾若隐若现的石壁,走出三四里路,就到了天阙峰渡口。
是一艘悬停崖畔的巨大楼船,船底下竟是飞旋着无数青色鸟雀,像是它们以羽翼托起了这艘浮空大船。
陆雍心情复杂。
这艘渡船本该昨天就动身去往宝瓶洲老龙城了,只是被姜氏家主阻拦下来,手段很简单,砸钱。
除了青虎宫没敢跟姜尚真收钱,渡船所有乘客,都额外得到了一笔等同于路费的小暑钱,陆雍让一位长老去当的善财童子。
也有不长眼的,骂骂咧咧,不愿收钱,只想要跟青虎宫讨要个说法,青虎宫招惹不起,姜尚真就到了渡船上,一巴掌把那名桐叶洲北方金丹修士,从天上渡船打入了清境山一座低矮山峰之中,等到青虎宫去将奄奄一息的金丹地仙,从山壁中拔出来,惨不忍睹,可知道了姜尚真的身份后,金丹修士拖着病躯,硬生生是咬牙重新登山,与那个一露面半句话不说、就动手伤人的姜氏家主赔罪道歉。
陆雍从头到尾,尽收眼底。
见着了那艘鸟雀盘旋的仙家渡船,裴钱激动不已,恨不得立即施展一番疯魔剑法,那可就是剑剑不落空啊。
魏羡四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番神奇景象,虽然脸上无动于衷,可心里仍然感慨万分。
这就是浩然天下了。
姜尚真站在渡口旁,笑道:“我就只送到这里了。”
陈平安点了点头。
姜尚真犹豫了一下,“能不能问一句,你师承何人”
陈平安笑着不说话。
姜尚真仍不死心,“我无恶意。”
陈平安摇摇头,“不是故意瞒你,而是我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师父。”
教他烧瓷的,是不愿意收他为徒的姚老头。教他剑气十八停的,是阿良。教他拳法的,是十境武夫的崔姓老人。教他学问的,是齐先生和文圣老秀才。
教他要与人为善的,是爹娘。
姜尚真无奈道:“好吧,不愿意说就不说。我这次找你,是有人托付我,交给你一样东西,我已经小心装在一只瓶子里头,你收下后最好放入方寸物中,在你觉得到了真正安然无恙的地方之前,就再也不要拿出来。”
陈平安两次游历,也算见识了不少,比如在飞鹰堡外就见过千里送人头的。
但是与自己结仇的姜尚真,竟然跑这么远就为了送自己东西,陈平安打死都不相信。
姜尚真看着毫不掩饰自己戒备眼神的陈平安,一跺脚,施展神通隔绝出一座小天地,苦笑道:“扶乩宗之乱,你听说过吧”
陈平安点头。
姜尚真指了指自己,“那头大妖受伤后,仗着皮糙肉厚,仍是给它逃入了西海,我呢,刚好就是去追杀大妖的三人之一,其余两个,太平山宗主宋茅,还有个桐叶宗管谱牒的老王八蛋,大妖伤重,难逃一死,只是我和桐叶宗的,都不愿意下死手,怕惹急了大妖来一个玉石俱焚,伤了我们自身的修为,就想着慢悠悠跟着大妖耗死它,一路上还能欣赏欣赏风景,聊聊天。”
陈平安知道那场追杀,绝对不是姜尚真说得这么轻巧惬意。
姜尚真转头望向西边,唏嘘道:“然后我们三个就遇到了一位剑修,那真是一身剑气冲斗牛,天生一副侠义心肠,脾气还好,一剑斩杀了大妖不说,还喜欢跟咱们讲道理,更不贪图大妖身躯……”
说到这里,姜尚真一拍额头,“真编不下去了……”
姜尚真眼神骤然间凌厉起来,盯着陈平安,“那名剑修问起了谁认识你陈平安,我便照实说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去而复还,说了句妖丹归我了。就只有这么一句话,太平山和桐叶宗就没了任何异议,将一头十二境大妖最宝贵的妖丹,任由我剖挖取走,我清楚那名剑修的意思,所以才来找你,就是为了将妖丹交到你手上。”
陈平安脸色如常,“那名剑修,我认识,叫左右。”
认识
就这样
左右
真是个陌生的怪名字。
难道真是这两百年才冒头的年轻剑仙
姜尚真都想要跳脚骂娘了,凝视着陈平安的眼睛,手中多了一只半臂高的精美瓷瓶,“你知道这颗妖丹的价值吗你知道什么样的剑修,才能够一剑斩杀现出真身的大妖吗”
陈平安摇头又点头道:“妖丹的价值,我不知道,但是左右的剑术,我知道,左右亲口对我说过,他的剑意比阿良低,剑术……比阿良高。我相信他。”
姜尚真面容僵硬,歪着脑袋,伸手揉了揉脸庞。
陈平安啊陈平安,你能不能别用这种轻描淡写的口气,讲一个自称“剑术比阿良还要高”的朋友!
陈平安也察觉到端倪,笑道:“放心,我与簪花郎周仕和魔教鸦儿的恩怨,跟你关系不大。再者,就算我去求左右,他也不会答应我,对你姜尚真出剑。”
自称大师兄的左右。
那可是捏着鼻子才认的自己“小师弟”。
放心个屁!
姜尚真倒不是不相信陈平安的话,而是那个叫“左右”的剑仙,出剑需要理由吗估计只需要他一个心情不好,就劈在玉圭宗山头上了吧你陈平安去问问看桐叶宗那老王八蛋现在的感受接了一剑过后,为了不接第二剑,连那张老脸都不要了!
姜尚真打定主意,以后远离陈平安为妙。
递过装有妖丹的瓶子,陈平安没有二话,赶紧收入方寸物当中。
姜尚真轻声道:“这只瓶子也算件不错的法宝,就当是我姜氏的赔礼了。至于你和周仕以后能不能遇上,遇上了又会如何,以后再说吧。”
裴钱瞥了眼陈平安和那个家伙,就不再多看。
山神娶亲是第一次,伸手指向头顶渡船是第二次。事不过三。
裴钱是看得到两人,忍着不多看。陆雍和魏羡四人是看不到,便不再多看。
片刻后,两个身影重新出现在众人身边。
陈平安率先走向渡船,裴钱立即跟上,四人随后。
陈平安登上渡船后,转身向姜尚真抱拳道:“一码归一码,谢了。”
姜尚真笑着点头,多少年了,没有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了
早有青虎宫管事在船头等候,小心翼翼领着陈平安他们登上渡船顶楼。
姜尚真依旧望向渡船,久久无言。
陆雍就只能老老实实陪着这位姜氏家主发呆。
渡船本就只是在等待陈平安一行人,很快就缓缓升空,往北而去。
姜尚真收回视线,轻声道:“贵客临门,你们青虎宫就不打算送点什么给这位陈仙师”
陆雍心一紧,识趣道:“理所当然,要送要送,只是还望前辈提点,该送些什么才稳妥”
姜尚真冷笑道:“什么贵重送什么啊,好歹是个元婴,还需要我教你送礼”
陆雍一咬牙,小心翼翼道:“若是那位陈仙师婉拒,青虎宫如何做”
姜尚真转过头,眼神冷漠,“哭啊恼啊上吊啊,人家能不收下天底下骗人钱财进自己口袋不容易,送钱还难青虎宫这点小事都做不到,你这个当宫主的,怎么不去死啊”
陆雍大汗淋漓,“前辈教训的是,我心里有数了。”
姜尚真冷哼一声,“不管你陆雍送出什么,回头报个价给我,双倍偿还青虎宫。”
陆雍刚刚有一番打算。
不曾想姜尚真眯起眼,阴沉道:“别跟我在这种破烂事上抖机灵,该是多少钱就是多少,你陆雍和青虎宫还没资格,让我姜尚真欠人情。”
陆雍赶紧点头如小鸡啄米。
姜尚真突然自嘲一笑,拍了拍陆雍肩膀,和颜悦色道:“方才想明白一件事,所以我打算在青虎宫多待一天,你挑选几个顺眼的子弟,我亲自为他们讲一讲修行之事。如果其中真有上好的修道胚子,我送你们青虎宫一个去往云窟福地的名额。嗯,别忘了,长得歪瓜裂枣的,资质再好,也别来碍我的眼,与人传道授业解惑,还是要讲究一个赏心悦目的。”
陆雍心中狂喜,终于发自肺腑地作揖感谢道:“前辈大恩,陆雍铭记在心!”
修行路上,从来是福祸相依。
祸,扛不扛得下。福,接不接得住。
都是自身的修行。
比如哪怕是姜尚真这样的山顶神仙,换成了那个谪仙人身份的周肥,遇上一旦起了杀心的丁婴,一样就只能死在藕花福地了。
登上渡船顶楼后,一行六人,各自皆是头等厢房,当然陈平安的屋子更是大到夸张。
魏羡四人拿了玉牌和钥匙后,默契地跟随陈平安。
裴钱关上门后,丢了行山杖,在几间屋子串门,跑来跑去,最后去了那座观景阳台看云海,黝黑脸庞上挂着满满的幸福,呆呆眺望远方。
魏羡也去了观景台。
三人落座,加上一个陈平安。
卢白象笑问道:“主公,方才那位年轻神仙是”
朱敛已经重新起身,倒了一杯茶水给陈平安,陈平安接过茶杯后,说道:“是玉圭宗姜氏家主,姜尚真,好像是玉璞境修士,而且他掌握着一座品相很高的云窟福地,福地版图极其广袤,有许多天材地宝。”
朱敛赞叹道:“少爷何止是往来无白丁,分明呼朋唤友皆是山上仙人。”
隋右边看了眼神色从容的陈平安,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陈平安摇头道:“不是什么朋友。”
卢白象感慨道:“玉璞境,那就是已经跻身上五境了。”
陈平安已经给他们大致讲过纯粹武夫与练气士的各自境界划分。
武夫第七境金身境,八境远游境,九境山巅境,是世俗武夫眼中的武道止境,但是世间其实犹有十境,可哪怕如此,陈平安跟他们说十境依旧不是武道止境。
练气士中五境,洞府境,观海境,龙门境,金丹境,元婴境。
上五境只知玉璞境,仙人境,飞升境。其余二境,则失传已久。
观景台那边,裴钱看过了风景壮阔的云卷云舒,又开始觉得有些乏味了,唉声叹气起来,“老魏啊,我跟你说点心里话呗”
魏羡嗯了一声,站在栏杆那边,渡船航行在云海上方,应该有仙家阵法庇护,才能够使得这渡船观景台不受天上大风的激荡,唯有舒适的清风拂面。
裴钱垫着脚跟,愁眉苦脸道:“我爹还是不愿意教我绝世剑术唉。”
魏羡淡然道:“饭要一口一口吃。”
裴钱蹲在地上,背靠栏杆,“愁啊。”
魏羡低头瞥了眼枯瘦小丫头,“没关系,明天还是这副鸟样,习惯就好。”
裴钱抬起头,眼神幽怨,“老魏,你这样的人,能找着媳妇吗”
魏羡想了想,“找得到,都是别人帮我找的,不过我最喜欢的那个,没能娶进家门。”
裴钱问道:“为啥嫌弃你长得丑那也怪不得别人姑娘啊。”
这一大一小,安慰人的本事,相差无几。
魏羡趴在栏杆上,“都是不嫌弃我的模样,她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就是那时候我家里穷,一心想着以后挣着了大钱就娶她,后来世道乱,她死了,我没死。”
裴钱站起身,拍了拍魏羡胳膊,“行啦,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想啊,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还念着她呢,可不就算是她还活着吗不错啦,说不定当年娶了她,越看越烦哩,你肯定也当不成皇帝老爷了。”
魏羡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儿。当年我身边就没谁能够讲明白,那么多当官的,读书全读狗肚子里去了。”
裴钱笑嘻嘻问道:“老魏,你觉得我能当多大的官儿”
魏羡说道:“娘们儿当不了官。你这样子,长大了估计也是个丑姑娘,即便进了宫,一辈子也见不着皇帝的。”
裴钱一脚踹在魏羡腿上,怒气冲冲道:“老魏,你咋是个老流氓呢!”
魏羡呵呵笑着。
这位藕花福地万人敌,最近心里头难得有些小小的芥蒂,也没了。
其实也不能怪陈平安恶心人,还是他魏羡自己嘴贱,好死不死问了陈平安关于南苑国后世的历史,尤其是史书对他魏羡的评价。
陈平安当初察觉到南苑国不对劲后,就翻阅许多正统史书和稗官野史,关于开国皇帝魏羡,自然翻到不少,其中就有种种魏羡诞生时的祥瑞和传奇,比如说魏羡父亲有次去田地里劳作,见到妻子仰卧在道路上,有白龙盘踞其上,然后就怀上了魏羡……
魏羡在那次闲聊之后,就再没跟陈平安说过话。
裴钱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当时就笑得捧着肚子满地打滚。
这段时间就经常拿这个恶心他,比如她走山路的时候故意挺起大肚子,然后在魏羡身边打转,还他娘的哎呦哎呦的。
最后是给陈平安扯得耳朵生疼,外加一顿结结实实的板栗,裴钱才消停了,还跑来跟魏羡道了歉,背对着陈平安的时候,其实在挤眉弄眼呢。
魏羡不至于跟这丫头置气,可总归开心不起来。
裴钱抬头看着魏羡的侧脸,突然说道:“老魏,对不起啊,以后我不笑话你了。”
魏羡咧咧嘴,“么的事。其实这算什么,还有好些事情,南苑国的史官是没胆子写……”
裴钱小声道:“比如你给我说道说道,咱俩小声些说。”
魏羡轻声道:“多了去,比如那会儿我在乡里绰号鼠八,家里穷,就偷鸡摸狗,后来还干过剪径草寇、贩卖私盐的好些腌臜勾当,至于我娘亲,可没被什么白龙趴在身上过,倒是我亲眼看过她偷汉子,只是我没吱声,那汉子人不错,比我爹做人多了,后来为了救我,那汉子堵在巷子里,给匪人把整个后背砍烂了,还喊着让我快跑,我能怎样,跑呗,反正到最后,我也没能找到杀他的凶手。”
裴钱一边叹着气,一边转身走向陈平安那边,骤然快跑,哈哈大笑道:“魏羡他娘亲……”
陈平安转头望向一脸欢天喜地、正要揭人伤疤的裴钱,怒道:“闭嘴!回去道歉!”
裴钱吓得噤若寒蝉,眼眶一红,立即跑回观景台,正要开口跟魏羡道歉,魏羡却笑着拍了拍她小脑袋,“行啦,哭啥,屁大事儿。下次换你请我吃串糖人。”
裴钱赶忙答应下来,可仍是战战兢兢,怯生生瞥了眼屋子里的陈平安,完蛋,是真生气了。
她赶忙抱住魏羡大腿,哽咽道:“等会儿我爹要把我丢下船,你一定要抓住我。”
魏羡无可奈何,转头望向屋子那边,笑道:“真没事。”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只是站起身,对裴钱说道:“过来。”
带着裴钱到了隔壁书房,裴钱赶紧麻溜儿关上门,这才耷拉着脑袋,认错绝不还口、挨打绝不还手的可怜模样。
陈平安沉声道:“老魏是不是你朋友!”
裴钱想了想,不敢撒谎,老老实实回答:“半个。”
裴钱匆忙补充了一句,“半个已经很多了,小白还没有半个呢,就老魏有。”
陈平安问道:“关于朋友,那两本书上怎么说的”
裴钱不假思索就说道:“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勿自辱。日三省乎己,与朋友交而不信乎君子待人以诚……”
裴钱竹筒倒豆子,说了一大通。
陈平安问道:“那你做到了哪一句”
裴钱低着头,小声嘀咕道:“书上说的,又不是你说的。”
陈平安气得不行。
裴钱轻声道:“我知道错了,除了不该笑话老魏,还有老魏待我以诚,我也应该以诚待之。”
陈平安这才脸色稍稍好转,黑着脸道:“拿上书,去观景台大声读书。”
裴钱问道:“我会背了,不拿书行不行”
一见陈平安又要生气,裴钱立即转身就跑,说要拿书的,不然诚意不够,愧对写书的圣贤。
陈平安叹了口气。
又想起了泥瓶巷的顾璨那个小鼻涕虫。
都不是
观景台上,裴钱双手高高拿着书,不用翻书页,就开始大声朗诵起来,假装翻书页的时候,转头满脸得意,对魏羡轻声笑道:“老魏,我爹觉得我这次认错的话,说得对哦。”
魏羡伸出大拇指,以示嘉奖。
裴钱摇头晃脑。
结果脑袋上给人一板栗砸下去。
裴钱头都不敢转,哭喊道:“我不敢了,我错了,真的不敢了……”
朱敛嗯了一声,负手转头而走,“好的,孺子可教,还有救。”
裴钱猛然转头,正要跟这只老王八拼命,结果刚好看到陈平安走出书房,立即憋下这口恶气,乖乖转头,继续背书。
最后裴钱还留在观景台背书,隋右边早已离去,魏羡和朱敛也分别离开。
于是只剩下卢白象还坐在桌旁,与陈平安相对而坐。
卢白象笑问道:“主公,你就不问我那句话的内容”
陈平安摘下养剑葫,倒了两杯酒,递给卢白象一杯,笑道:“想说就说,你不想说,我还能如何。”
朱敛曾经以为陈平安之所以对卢白象刮目相看,是因为后者第一个说出了那句话,算是第一个投诚的“叛徒”。
恰恰相反,卢白象至今未说,是画卷四人中的最后一个。
卢白象神色古怪,喝过了一杯酒,才说道:“我那句话,其实相比他们三个,应该是最没有意义的,‘花钱如流水,开不开心’。”
陈平安无奈道:“的确是那人的口气。”
卢白象问道:“以后能不能不喊主公”
陈平安摇头道:“那可不行,听着挺带劲的。”
卢白象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本以为陈平安极大可能会答应下来。
陈平安哈哈笑道:“不用喊,开个玩笑。”
卢白象缓缓起身,抱拳行礼,微笑道:“陈平安以国士待我,卢白象必以国士报之。”
陈平安也只好跟着起身,“这话换成朱敛来说,我还习惯,你来说,不太适应。”
卢白象笑着告辞离去。
陈平安独自坐在桌旁,过了许久,读书声不断,说道:“回屋子。”
裴钱就等这句话了,合上书本,欢快跑回屋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嗓音沙哑道:“渴死我了。”
陈平安问道:“真不记恨我”
“啊”
裴钱一脸茫然,神色并非作伪,“为啥咧”
陈平安笑着不说话。
裴钱可怜兮兮道:“今天能不能不抄书啊,爬了那么多阶梯,可累了。”
陈平安啪一下,贴了一张符箓在裴钱额头,“这张宝塔镇妖符,归你了。”
裴钱正要欢呼,陈平安已经说道:“回自己屋子抄书去。”
裴钱一琢磨,自己赚大了啊,重新挎好包裹,手持行山杖,蹦蹦跳跳抄书去了。
陈平安走到观景台。
已经是第几次乘坐仙家渡船了
隋右边在自己屋子闭目养神,桌上放着那把越来越锋芒的痴心剑,养剑这么长时间后,隋右边能够清晰感受到一股剑意在剑鞘内游走。
剑意,而非剑气。
那晚大战落幕后,她跟随陈平安离开破庙。
两人有过一番对话。
陈平安的言语,有些说得很不客气。
“当下两颗金精铜钱,我可以不用你还,但是从今往后,魏羡朱敛和卢白象,他们三个,花了我的金精铜钱,还不还,待定,可是你必须还,不过什么时候还,不讲究,只是话我得先说清楚,丑话说在前头,总好过到时候你跟我翻脸。”
有些则说得很让人怀疑。
“你别觉得我没资格与你说修行和剑道,我见过天底下剑术和剑意几乎是最强的两个剑修。我虽然练剑不久,但是我已经知道剑意和剑术,在这座天下的最高处在哪里,一步步走去那边就行了。”
有些则说得玄乎。
“修行一事,重在叩心关。你们四个,曾经都是藕花福地的天下第一人,自己有自己的道路要走,而且会走得格外坚定,比如你隋右边,就一心想要剑术通神,越是志向高远,你现在就越绝望。但是相信我,天无绝人之路!”
最后隋右边询问陈平安为何唯独她,必须要偿还金精铜钱。
那个家伙,当时神色严肃,回答道:“我有个喜欢的姑娘,下次我去找她的时候,就要翻看我的家底,万一对不上账,还是因为其她女子,我怎么跟她解释”
剑气长城,大战告一段落。
夜幕中,这座天下,双月悬空。
走马道上,大小新旧两座茅屋那边,宁姚坐在茅屋正对着那处城墙上,膝盖上叠放着压裙刀和槐木剑,怔怔出神。
那位名为陈清都的老大剑仙,来到宁姚身边,盘腿坐下,“既然暂时空闲下来,那么有件事就可以告诉你了。”
宁姚疑惑转头。
老人笑道:“那把长气剑,我本来是想着将来哪天送给你的。”
老人摆摆手,打断宁姚的开口,“但是此次妖族攻势,极其奇怪,我怕送你,反而是祸事。刚好陈平安要重建长生桥,我就让他背着长气剑去桐叶洲找那座观道观,借剑之前,我私底下与他明言,背了长气剑,好处一大把,可是坏处更大,要担因果的,是宁姚与妖族之间的大因果。”
陈清都微笑道:“那孩子……第一次流露出很不一样的眼神和脸色,哪怕他与曹慈一战,咱们就在旁边看着他连输三场,陈平安的眼神都不曾那么明亮。真是让人记忆深刻。”
陈清都转头问道:“宁丫头,你怎么不生气不怪我多此一举,让他担风险”
宁姚翘起嘴角,“生气我不生气。我是宁姚!他是陈平安!”
意气风发。
好像在说,我宁姚喜欢的家伙,愿意这么做,她半点都不奇怪!
陈清都跳下墙头,走向茅屋,啧啧道:“大晚上的,还要挨这么一剑,我也是自找苦吃。”
宁姚双手托着腮帮,开始想念他。
她满脸骄傲的笑意。
哈,我的眼光怎么就这么好呢
她突然眉头紧皱,想起泥瓶巷住宅有过一次对话,“啊到最后还是我缺心眼!”
她站起身,收起了曾经借给他过的压裙刀,以及跟他借来的槐木剑,然后学着那个笨蛋,开始出拳而走,自言自语道:“我宁姚一只手,能打五百个大剑仙陈平安!”
她停步转身,望向那座蛮荒天下,双臂环胸,神采飞扬,“就问你们怕不怕!”
老大剑仙陈清都哑然失笑,好嘛,真要有这么一天,天底下谁敢不怕
当初在天阙峰渡口旁。
姜尚真最后问了陈平安一个小问题。
“为何要在乎那些青虎宫子弟的观感而且你那是……想给他们留个好印象图什么至于吗”
姜尚真当然看得破障眼法,知道法袍金醴和养剑葫的不俗。
但是真正让姜尚真感到奇怪的物件,是陈平安别在发髻间的那枚白玉簪子,普通材质。
他稍稍留心,就发现了玉簪上篆刻有八个小篆。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