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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九章 第五件

陈平安收起四件本命物,问道:“你的本名叫什么?”

吴喋当然是这头化外天魔胡诌出来的名字,连幽郁和杜山阴都不信。

白发童子沉默片刻,说道:“霜降。”

陈平安随口问道:“姓氏?”

之所以有此问,还是因为那些牢狱关押妖族的缘故,例如那五位上五境大妖,化名分别是云卿,清秋,梦婆,竹节,侯长君。除了最后那位天资卓绝的仙人境大妖,有个姓氏,其余哪怕是化名,都无姓氏,至于真名,更是不会轻易泄露。

中五境妖族也一样,不管化名如何,除非身死道消之际,捻芯使用了缝衣人的手段,才可以从被她剥离出来的金丹、元婴当中获悉真名。

浩然天下的纯粹武夫,讲究个投师如投胎,那么妖族在真名一事上,自古便视为头等生死大事。

白泽编写《搜山图》,泄露大妖真名、根脚,交给礼圣,再与礼圣一起铸造大鼎在高山之巅,正是当年妖族败退的关键原因之一。

一旦蛮荒天下攻破剑气长城,闯入浩然天下,那么儒家圣人掌握的每个本命字,对妖族而言,都会是一道道关隘。

甲申帐那几位剑仙胚子,竹箧,雨四,㴫滩,流白,皆无姓氏,就是在等托月山的赐姓,而且名字也都相对生僻晦涩,为的就是尽量避开儒家圣人的本命字。

白发童子摇头笑道:“我是皑皑洲贱籍流民出身,跟随大富之家的姓氏,不提也罢。其实有个原名,就叫小草,后来日子安稳了,给有钱少爷当了书童,一位私塾夫子就帮忙取了个霜降的名字,气肃杀,阴始凝,本就不是一个多好的名字。当年什么都不懂,还很开心来着,总觉得与书籍沾了边。”

白发童子悬在空中,后仰倒去,翘起二郎腿,“老夫子也是我的半个传道人,是个洞府境修士,在那偏居一隅的藩属小国,也算位了不起的神仙老爷了。他年轻时候,会些粗浅的扶龙之术,帮人做幕,只是时运不济,不成事,后来心灰意冷,就教书当先生,偶尔卖文,挣点私房钱。一次出远门,与我说是要游历山水,就再没回来,我是多年之后,才知道老夫子是去一处兴风作浪的淫祠水府,帮一个当官的朋友讨要公道,结果公道没讨着,把命丢那儿了,魂魄被点了水灯。我一气之下,就拼着丢掉半条命,打碎了那河伯的祠庙和金身,犹不解恨,嚼了金身碎片入肚,只是双方那场厮杀,水淹百里,殃及府城,被官府追杀,十分狼狈。”

本名为霜降的化外天魔,笑道:“小草不自贵,已铸出山错。”

陈平安不曾听说皑皑洲历史上,有一个名为“霜降”的飞升境大修士。

若说玉璞、仙人、飞升在内的所有上五境修士,陈平安除了宝瓶洲、桐叶洲和北俱芦洲之外,所知不多,不敢说都听说,但是只说浩然天下的飞升境修士,陈平安成为隐官之后,专门去了解过,何况避暑行宫秘录档案,堆积如山,很容易顺藤摸瓜,应该遗漏不多。

白发童子一个鲤鱼打挺,哈哈笑道:“这是我刚刚编撰出来的新鲜故事。隐官老祖听过就算。”

陈平安说道:“故事真假,我不确定,不过我可以确定,你多半来自青冥天下。”

白发童子哦了一声,恍然道:“晓得哪里出纰漏了,不该说是被官府追杀的,除了官员必须有度牒的青冥天下,浩然天下的朝廷官府没这胆子,更没这份能耐。”

那座天下,与百家争鸣的浩然天下,大不相同,道门一家独大,朝廷官吏,道士居多。

所以绝对不会有那官员祈雨的场景,青冥天下的地方官员,自己就能够以术法呼风唤雨,祈福消灾,那里的山水神灵,地位不高,虽说不至于沦为杂役苦力,但是比起浩然天下江水正神、山君山神的风光无限,相差极大。

陈平安说道:“我与大玄都观的孙道人,曾经有幸在北俱芦洲相伴游历一场,收获颇丰。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登门致谢。”

孙道人作为世间道门剑仙一脉的执牛耳者,道法、剑术都极高,但是陈平安却最佩服那位老神仙装神弄鬼的手段。

炉火纯青,出神入化。

自己与孙道人相比,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白发童子点点头,“猜出来了,木宅里边的中年道人,本就是孙道人的师弟,木胎神像是大玄都观的祖宗桃木劈斫而成,五色山岳的山根,其中蕴藉之道意,也是大玄都观剑仙一脉的根脚,我眼没瞎,瞧得见。所以竹节说你命好,错也错,对也对。”

想要去别座天下,拜访大玄都观,意味着陈平安得是飞升境才成。

陈平安问了一个关键问题:“你可曾听说过炼制三山术?”

白发童子神色古怪,“听说过,就真的只是听说过。”

陈平安又问,“那我能否凭此炼化那颗神灵心脏?这副神灵尸骸,曾是上古火神佐官?”

白发童子笑嘻嘻道:“能否炼化,我不清楚。至于神灵之身,哪来的五行之属,包罗万象,缺啥补啥就是啥。这座牢笼是炼化之物,唯独那座熔池,剑气长城从无染指,依旧历经万年而不朽,我不怕你无法炼化,只怕你炼化之后,身躯魂魄遭受不住,两桩大事,拼凑五行,真名缝衣,皆要功亏一篑,不信的话,你问捻芯。”

捻芯站在台阶那边,干脆利落道:“除非我舍了金箓、玉册不要,所有文字都用来打造心室四壁。”

两件仙家至宝,都是半仙兵品秩,更是捻芯的大道根本所在,代价不可谓不大。

陈平安问道:“条件?”

捻芯说道:“你一直坚持缝衣只在上半身,劳烦放弃这种脑子有病的坚持。”

陈平安说道:“拒绝。”

白发童子幸灾乐祸,等这场好戏等很久了,总算登台开唱。

捻芯恼火道:“陈平安!三十二缝衣处,若只在四肢和上半身,难免失衡,你自己觉得像话吗?身为缝衣人,我当下这副模样,你觉得我是那种在意男女忌讳的女子吗?你更是剑气长城的隐官,是一个志在登顶的修道之人!还要介意这点所谓的男女大防?”

陈平安点头道:“介意。在捻芯前辈眼中,我只是一位被剥皮抽筋削骨刻字的缝衣对象,可在我眼中,捻芯前辈终究还是女子。”

捻芯气得脸色铁青,“陈平安,你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白发童子满地打滚,捧腹大笑,只是辛苦压抑,不敢出声。

好玩好玩,解气解气。

陈平安抱拳致歉,“恳请捻芯前辈体谅一二。”

捻芯一闪而逝。

陈平安倒是不太担心捻芯就此撂挑子,使得缝衣一事半途而废。

但是极有可能接下来的缝衣,捻芯会让自己吃苦更多,而且是那不必要之苦头。

等到捻芯一走,白发童子就已经正襟危坐。

陈平安笑道:“霜降前辈,怎么不继续乐呵了?”

白发童子以拳轻轻捶打心口,“心疼心疼,眼睁睁看着隐官老祖被捻芯误会,心痛如绞。”

你喊你的前辈,我喊我的老祖,哥俩好。

陈平安问道:“若是炼化了,对牢狱会不会有影响?”

白发童子点头道:“当然,牢狱会失去半数压胜禁制,但是没所谓的,哪怕全没了

子突然抬起头,与纳兰彩焕问道:“如今你们剑气长城戒备森严,我去不得南边城池,那个阿良如何了?”

纳兰彩焕落座原位,笑道:“还能如何,老样子。”

女子哀怨不已,一双秋水长眸,如春水池塘装满了情愁,“都回了剑气长城,也不知道来找我喝酒,有我在铺子,好歹喝酒不花钱啊。亏得我从白纸福地赶回倒悬山,如今连一面都没见着。”

老掌柜笑道:“还是要赊账的,欠的钱也还是要还的。”

女子说道:“阿良说了,赊欠的钱,都不叫钱。”

老掌柜点头道:“他阿良的脸,也不叫脸。”

女子重新趴在桌上,双掌乱拍桌面,“好无聊啊。早知道就不回倒悬山了,在那白纸福地,我都与阿良生了好些子女了。”

老掌柜都懒得唠叨这个闺女了。

邵云岩不愿多听这些黄粱铺子的家务事,问道:“掌柜有什么打算?”

老人说道:“扶摇洲那处现世没几年的秘境,是昔年黄粱福地的一部分,打算去那边瞧瞧,等到哪家宗门吃下来了,我再谈谈看,如果谈得拢,我就花钱买下来,把铺子开得大些。马上动身,如果没意外,你们应该是倒悬山铺子的最后一拨客人了。”

女子说道:“我不走,不见着阿良,我哪里都不去。”

许甲伸手指了指高处,轻声道:“小姐,哪里都不去,不成的,说不定一下子就去那边了。”

女子瞪了他一眼,年轻伙计缩了缩脖子。

米裕笑问道:“敢问这位姑娘,浩然天下,风景如何?”

女子瞥了眼米裕,模样还算不差,就是不如阿良。

她随口说道:“凑合。”

米裕喃喃道:“怎么可以只是凑合。”

————

离开蛮荒天下妖族大军集结地之后,那个羊角辫的小姑娘,没有着急去那座搁置十四王座的古井。

一路逛荡,不怕绕路。

揪着两根羊角辫,晃悠悠御风远游,有高山处就去山巅赏景,有大水处就去寻觅水府。只可惜据说蛮荒天下的山水神祇,不如浩然天下那么花俏,事实上确实如此,她游历过几处山神祠庙、水神宫府之后,有些扫兴。

一拳打杀一群废物,一脚踩死一片蝼蚁。

没有任何规矩约束,随心所欲,滋味极好,如那无酒,就拿佐酒菜顶替一番,嚼黄豆,嘎嘣脆。

然后她被隐官一脉的两位剑仙洛衫、竹庵追上,选择跟随她一起游历蛮荒天下,他们跟随萧愻一起叛出剑气长城,在军帐那边,实在是无事可做,何况他们也不会对剑气长城出剑,浩然天下,才是两位剑仙心心念念之地,到了那边,只要是剑宗,且无剑仙去过剑气长城的,都会被他们问剑一场。

云海之上,洛衫见那隐官大人揪着辫子,整个人如竹蜻蜓一般旋转御风而游,有些无奈。

竹庵剑仙笑道:“隐官大人早该离开剑气长城了。”

他们接下来要去游览蛮荒天下的一座大城,是某个王朝的京城,门槛极高,想要定居或是入城,必须是人形,这就意味着一座城池之内,皆是术法小成的妖族修士,当然,也有诸多捷径可走,花钱为境界不够的妖族仆役,花钱购买符皮披上,装模作样。

这种规矩,在蛮荒天下并不多见。

同时也意味着这座王朝,势力极大。

帝后眷侣,皆是仙人境,其中一位还是剑仙,此次双方都没有去往剑气长城战场,竹庵剑仙根据甲子帐那边听来的小道消息,属于破财消灾,国库一空。

一拨京城驻守修士御风而起,甲胄鲜丽,拦阻三人去往京城上空,一位元婴怒喝道:“来者何人?!”

萧愻只是旋转不停,围着那拨妖族修士绕出一个大圆,片刻之后,好似响起一串爆竹声,一团团血雾随风飘散。

一道虹光从京城皇宫掠起,御剑悬停在远处,是位长发披肩的俊美男子,身穿衮服,大幅大幅的赤圆金织纬,再以孔雀羽绒绣龙纹,故而这件衮服,金翠夺目,十分扎眼,男人见着了那个羊角辫小姑娘后,立即弯腰拱手道:“隐官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萧愻依旧旋转不停,将那男子和洛衫、竹庵一起包括其中,“我已经不是隐官了。你骂我呢?”

男子弯腰更低,“绝不敢冒犯隐官大人。在我心中,剑气长城的隐官,就只会是隐官大人。”

竹庵剑仙会心一笑,弯来绕去的,作为一头妖族剑仙,偏偏学那浩然天下的人间君主,果然沾染了不少臭毛病。

萧愻一拳将这头大妖打回京城。

等到大妖砸穿皇宫一座大殿屋脊,如影随形的萧愻又一脚踩中对方背脊,最后一拳,打得现出真身的大妖深入地下百余丈。

京城外云海上,洛衫笑道:“说了三个隐官。”

竹庵剑仙点头道:“不长记性。”

————

十万大山之中。

守着茅屋菜圃的老瞎子,脚边趴着一条老狗,老瞎子将其一脚踢开,然后抬头望向远处,伸手挠脸。

老人两颊凹陷,皮包骨头。

那条老狗远远地开口言语,“剑气长城和剑道气运,很难切割干净,一旦被托月山收入囊中,进可攻退可守,以后万年,此消彼长,就该轮到浩然天下头疼了。”

老瞎子缓缓道:“一条狗都知道的事情,陈清都会不清楚?”

陈清都不会让蛮荒天下捞到手太多,只要能够做到这点,已经极为不易。

想要半点不剩给蛮荒天下,那是痴人说梦。只说那堵屹立万年的城墙,怎么搬?谁又能搬走?那些身负气运、大大小小的剑仙胚子,又该如何安置?不是随便丢到一地就能够一劳永逸的,

尤其是当陈清都兴许还想着年轻剑修们,以后修行路上,心中犹存一座剑气长城,愿意将此心思,代代传承下去,更是难上加难。

那些剑气长城的年轻人,将来流散四方,相信很快就会明白一件事,没有了陈清都和剑气长城,生生死死,只会比早年在家乡的战场,更加莫名其妙。

剑气长城,一座酒铺子,冷冷清清,没法子,只要是个剑修,不管境界高低,就都去城头那边厮杀了。

冯康乐与桃板肩并肩坐在长凳上,一起吃着阳春面,冯康乐突然问道:“你说我们会死吗?”

桃板想了想,笑道:“不会的,咱们年纪还小,钱也没挣着,酒也没喝过,没道理嘛。再说了,不还有二掌柜在?”

冯康乐使劲点头,跟着笑了起来,夹了一大筷子阳春面。

————

牢狱那道小门外,老聋儿问道:“真舍得那金箓玉册?”

捻芯点点头。

老聋儿感慨道:“神仙道侣,不过如此了。”

捻芯冷笑道:“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老聋儿挠挠头,翻脸比翻书快,娘们的心思,真是比化外天魔半点不差了。

蹲在门口的白发童子喊道:“让开让开都让开,让我一人为隐官老祖守关护道!”

行亭建筑那边。

陈清都身处其中,环顾四周。

儒释道。纯粹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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